2014年橫濱三年展笠原惠美子專訪
專訪:小林春夫(blanClass)
文:井上亞子
照片:西野正正
7月初,在2014橫濱三年展(以下簡稱橫鳥2014)即將開幕之前,我在橫濱南區井土谷的另類空間blanClass採訪了參展藝術家笠原惠美子。訪談者是blanClass導演兼藝術家小林春夫。笠原先生是小林先生的老朋友,曾於1990年代末至2000年代初擔任blanClass前身B Seminar (當代藝術學習系統)的講師。我們訪問了笠原先生,他在老家接受訪問時難掩懷念之情,談論了他這次展出的作品《OFFERING》。這個專案「OFFERING」花了大量的時間來創建(並且尚未完成),它是一個探索對笠原先生(以及延伸到我們)來說很重要的某個問題的旅程。無獨有偶,2014橫濱三年展的主題也是「遺忘之海的歷險記」。我想進入正題,希望透過這次採訪,讓我了解一次單一的審美體驗所帶來的長期探索過程,並成為我與他的作品相遇的機會。
《OFFERING》是如何誕生的
小林:因為它將在2014年橫濱三年展上展出,所以我想向您詢問很多關於您的作品「OFFERING」的問題。
笠原:這個作品是「OFFERING」系列計畫的一部分,該計畫由攝影作品和三維作品組成。從媒材上來說,它們是照片和三維物體,但換句話說,它們是捕捉世界上實際存在的事物作為文獻的攝影作品,以及我作為藝術創作的雕塑。對我來說,將紀錄片元素和我自己創作的元素結合起來非常重要。這部作品的另一個特點是創作時間非常長,大約有10年的時間。我開始這個計畫是出於對一些有大量素材的東西的興趣,所以我花了很長時間透過攝影來記錄它。我覺得這個時間線在我之前的作品中也是獨一無二的。
小林:具體是怎樣的作品呢?
笠原:先解釋一下背景,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我曾經經常去義大利,由於是在托斯卡納地區,所以我有機會多次去附近的比薩。在著名的斜塔所在的廣場上,有洗禮堂(附屬於教堂進行洗禮的基督教建築)和大教堂,我就去參觀了這些建築。然後在一個下雨天,我走進了洗禮堂。它是一座圓柱形的建築,裡面所有的裝飾畫和半身像都掛在牆上,八角形的洗禮池位於中央,就像建築的一個凹處,整個建築的空間是完全開放的。感覺是那裡有什麼東西,但在那空曠的空間裡,卻有一個腰部高的固體物體,孤零零地坐著。當我看到它的那一刻,我感覺它有某種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是什麼?當我靠近它時,我發現這是一個經過精心、簡約製作的漂亮木盒,而那個盒子就是這件作品的原型。這是我製作的藝術品,但我忠實地按照我當時看到的盒子製作。
《奉獻-莫妮卡》
小林:是木頭做的。
笠原:是的。我在作品中使用了類似顏色的木材。當我走近看盒子的頂部時,我發現中間有一條縫。就在這時,一位老太太從後面走了過來,把一些錢丟進了縫裡。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這是一個功德箱。建築中央有供養箱,造型女性化,堪稱美物。而且,剛好有個老太太過來,往裡面放了錢…所有這些都作為一種美學體驗留在了我的腦海裡。過了一段時間,當我有機會回到現場時,我拍了張照片並測量了尺寸,而不用擔心其他人看到。我決定找出這種感覺是什麼。這是這個計畫的開始。
小林:你第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笠原:我想那是1998年左右。
小林:那第二次呢?
笠原:2001年左右。
以西方為中心的價值觀背後的意識形態:追隨基督教傳播足跡的旅程
笠原:我們生活在一個非西方國家,所以比如說貨幣如何使用,政治對話如何進行,甚至博物館制度和學校教育都是西式的,我們正在社會內部討論有多少價值。我認為無論是有意或無意,都可以這麼說。我相信創造這些西方價值的根本意識形態就是基督教。如果你思考基督教的基本意識形態,那就是「奉獻」。奉獻本意是我將一切奉獻給你,不求任何回報,但『奉獻』系統卻是從如何象徵這種奉獻的想法中誕生的。奉獻精神原本是一種崇高的意識形態,現在轉化為金錢和被認為非常世俗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是一個神聖與世俗可以一起工作、同時共存的系統,我將其解釋為一種奉獻。
基督教最初是中東邊境的一個小現象,後來遭到迫害、分裂,轉移到歐洲,並與殖民主義一起傳播到世界各地。我認為這是一個超越宗教福音傳播的某種體系普遍化的過程。我認為我有必要親自經歷這個過程並將其視為一種體驗。發現並記錄捐贈箱等實際使用的東西的行為需要時間,但這是仔細思考和開發項目的過程,我認為這是一個極其重要和有效的過程。
小林:原來如此。還有其他像徵性的事物隨著基督教的傳播而傳播。這是一個偶像或雕塑。
笠原:是的。
將某物放入盒子或將某物放入盤子中也非常具有像徵意義。盒子和盤子等被動形狀也是女性化的形狀。事實上,OFFERING的所有雕塑都有聖人的名字。這麼一想,雖然我沒有自覺地意識到,但這可能和我之前做的女性造型雕塑有關。
小林:我覺得有趣的是,容器也是系統本身。多了一些膚淺和磅礴的感覺,與那些崇高呈現的繪畫和雕塑完全不同,而且是所謂系統中的默認,關注的是你實際看到的但你看不到的東西,就是這樣。像。
笠原:是的。
小林:和(日本)的供養箱有什麼不同嗎?
笠原:系統是一樣的。然而,在這項工作中,我想將自己限制在基督教的奉獻及其背景上。因為它顯然著眼於一種壓倒性的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觀。我想透過專注於一件事來獲得清晰的視角,所以我沒有涉足其他宗教。
小林:這可能是一個非常概念性的事情,但是奉獻箱系統的設計使得作為基督教一部分的give -and-receive(給予和接受)並不明顯。
笠原:嗯,這就是虛偽。其他宗教和體係也是如此,但考慮到我們有一個以西方為中心的社會,其核心意識形態是基督教,對我來說,審視這種奉獻的虛偽是很有意義的。
小林:那麼花了10年的研究呢? 進展如何?
笠原:基督教起源於中東,分散並逃往埃及、敘利亞、歐洲,然後作為西方宗教傳播到美洲、非洲、亞洲和大洋洲。它環遊世界,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改變它的形狀。這是我的製作指南,所以我絕對想去五大洲旅行!我已經決定了。當然這需要時間。
小林:雖然我一開始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是什麼讓我決定開始觀看它呢?
笠原:一開始我沒有信心,但到了第二年左右。我想我應該看到更多這樣的事情,它不會輕易結束。事實上,我以為我正在處理一件永遠不會結束的事情,我想如果我堅持下去,我就能做到這一點,直到我死。
事情還在繼續,所以問題只是從哪裡切斷它們。當我想看到以某種方式確實有聯繫的事物時,即使它們在時間和地區上有所不同,我覺得我不想只談論一個局部點。我嘗試追蹤盡可能多的結果並關注各個方面。但最終,這些點顯然會導致相同的值。這真實地證明了世界在意識形態上是多麼同質。有句話說,流行文化讓世界變得同質化,但我認為這不僅限於流行文化,而是文化的本質。我認為當人們交流某些東西時,這種情況總是會發生。在傳達未知的事物的那一刻,有一種宣洩,但在傳達事物的那一刻,遠非宣洩,而是出現了一個非常平庸的世界,而由於這些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最終的結果就是: ,一種地平線平的價值誕生了…我想這就是這個意思。然而,看似平坦統一的地平線背後卻有著各種不同的原因和情況。我認為這是我們如何正確看待它的問題。
我想說的一件事是,這個項目與宗教本身無關。我常被問到這個問題,但我不是基督徒,而是無神論者。
小林:這也體現在形式上。這樣就很難看到被剪掉的部分了。
「文件」和「創意作品」-將兩種元素融入你的作品中
小林:為什麼你不僅創建文檔,而且親自創建它們?
笠原:嗯…我認為把它變成作品的行為就是藝術的勇氣。現實生活中的捐款箱具有與工作室製作的不同的壓倒性力量,我總是對記錄它們感到內疚。畢竟,我不喜歡將藝術的脈絡與實際發生的政治、歷史和經濟問題分開,而只談論作品的美感和品質。我憑著自己的感受,把現實帶進作品裡,我的作品也把現實帶進作品裡。我想,透過這樣的製作方式,它就變得不再只是一份文件,不再成為一件只有美感的藝術品。
小林:到目前為止,笠原先生的作品總是涉及簡單地切成碎片的東西,但是通過排列兩個碎片,或者更確切地說,將它們連接起來,我認為你有一種感覺,但就這一點而言。
笠原:是的。畢竟,在談論事物時,很容易質疑事物是黑是白。然而,當有白與黑的時候,我們如何談論非白非黑的事情呢?但我相信,這其實就是事情的本質。這就是為什麼我想在藝術領域做類似的事情。
小林:像這樣把事物一分為二,是有偏見的,雖然很簡單,但也是不合理的。
笠原:是的。二元論也源自於基督教價值觀。這是一種非常西方的思考方式。
關於「遺忘」——只有透過藝術價值才能表現出來的東西
小林:接下來我想談談“遺忘”,這也是橫鳥2014的關鍵字。 ,但是當你參加橫鳥2014的時候,你認為這和笠原的作品有什麼關係?
笠原:關於這部作品,絕大多數是由匿名者(無名的、無名的)製作的,而且很明顯,即使它在那裡,也沒有人有意識地把它解釋為已經存在的東西。是指他處理過某件事。在我看來,遺忘是一種策略,我體會到作為匿名者保持隱藏和不屬於任何地方的價值,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要去。
關於遺忘的解釋,我想提一個經常被誤解的判例法。 2001 年,我參加了第一屆橫濱三年展,那一年發生了世貿中心恐怖攻擊。展覽結束回紐約途中,我剛好經過洛杉磯,隔天就發生了這件事。幾天后,我終於能夠回到紐約了,坐國內航班的我心裡無比緊張。當飛機進入紐約時,它只是在雙子星大樓上空盤旋,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景象。曼哈頓的夜晚非常美麗,有許多汽車和路燈的閃爍燈光,但雙子星大樓所在的區域是唯一一片漆黑的地方。
這是一種強大的美學體驗,強調死亡是一種沉默的停滯,與生命的光和運動形成鮮明對比。當時,我認為「沒有」或「失去某物」更清楚地表達了它消失或失去之前發生的事情。讓我再舉一個例子。雖然我失去了父親,但有時我對他的感覺和思念卻比他生前更親近。我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而這在他活著的時候是不存在的。
換句話說,我認為,矛盾的是,遺忘使得不被遺忘的狀態更加突出。我確信人類這種扭曲的思想體係是存在的。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談論不是什麼」而不是「談論什麼是」的價值體系在我的作品中作為一種美學意識而出現。我相信這種智力折射只能透過某種視覺或藝術價值感來表達。
小林:原來如此。我不認為這項工作已被遺忘。你提到它是意識形態的根源,但我覺得它是作為一個非常核心的東西被挖掘出來的。那麼,其實這裡那裡都有一些東西,只是故意不表現出來呢……?
笠原: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明顯的事情,以至於我們忘記了它。看不見的東西。
小林:那麼,與森村先生所說的遺忘可能會略有偏差。
笠原:我認為有很多不同的解釋。然而,不僅是這部作品,我也是基於這種思維方式創作的作品,所以我認為(森村先生)能夠以遺忘為主題來思考我的作品。
小林:除了《OFFERING》之外,你們還有其他的聲音作品吧?
笠原:沒錯,這是一部叫做《Sheer》的作品。這也只是遺忘而已。
其實這部作品是和OFFERING同時創作的。當我採訪不同的人時,我會問他們“告訴我你一生中感到最大失落感的時候”,條件是你要說你的母語,並且首先要說你自己的語言。說話。我在紐約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有很多機會認識移民,雖然我每天都使用英語,但人們普遍以斯瓦希里語或克昌語為母語,我也知道這是一種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可能就是為什麼我想出讓孩子使用他們所說的第一語言的想法,即使他們不能說很好。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用大約 70 種語言對 600 到 700 人進行了採訪,我還向我在紐約、東京、我參觀過的展覽和旅行中遇到的人詢問了 OFFERING。這是一個將這些聲音作為聲音來播放的項目,在先前的演示中,我們透過創建一面由長襪材料製成的牆壁來創建一個茶室大小的空間,牆壁上連接著女性乳房的形狀。
可以從牆壁的各個部分聽到低聲說話的各種語言的聲音,我創建它的假設是人們會接近牆壁(女性的胸部)並嘗試聽到聲音。當然,如果說的是自己的語言,你就能聽懂,例如你是日本人,你也許就能猜出英文或法文的內容是什麼。但如果是泰米爾語、孟加拉語或波斯語,沒有多少人會理解,對吧?我故意創作包含不被理解的語言的作品,換句話說,這個作品不是為了幫助人們透過理解文字來理解內容,而是把文字當作聲音而不是意義來聽,因為他們知道它們不能。 。我認為,透過這樣做,我們可以想像人與人之間本質上的溝通和關係,即使我們彼此不共享語言。
我們常常不會告訴別人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我們自己也不會提及。我不會與素未謀面的人分享我最令人失望的回憶。這樣一來,就有了我們分離的現實。我相信溝通不良不僅是由語言差異造成的,也是我們各自劃定界線的結果。
小林:你認為母語是一種身份,無法改變的東西嗎? 還是你只是把它當作一種聲音?
笠原:嬰兒沒有語言能力,但他們的溝通能力很原始,例如透過皮膚接觸、觀察和感受臉部表情。您學到的第一個單字不是透過單詞,而是透過模仿您身邊的人所說的單字的聲音。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想用我們的母語來表達我們過去的記憶,當時語言只是聲音。本作品中使用的形狀,即女性乳房的大小,是根據嬰兒站在母親的乳房前面時的大小比例,以及當成人站在母親前面時,所看到的嬰兒乳房的大小而得出的。考慮了物品的尺寸。聽到你聽不懂的語言的聲音與嬰兒被抱在母親胸前聽到有人說話的情況是一樣的。
標題「Sheer」指的是半透明的狀態,可以看到對方,但中間有一層薄膜將兩者分開。即使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另一面,兩者也是分開的。我們只能將嬰兒的溝通能力視為遺忘的記憶。
我認為這個項目也解決了無窮無盡的問題。可能和《OFFERING》有一些相似之處。
「創造」是什麼意思
小林:之前笠原先生說過,一開始你什麼都不知道,但當你真正體驗現實時,你並沒有真正理解現實。我真的不知道開始或結束。所以我有時會覺得笠原先生的作品與那種感覺很相似,但另一方面,又是鮮明的。
笠原:方法論很明確。但是當你試圖表現出不明確的時候,你至少要把方法論說清楚,否則你就無法表達這種不明確的感覺……(笑)這是一個矛盾。
小林:但我認為這就是笠原同學的典型特徵。我認為質地和如何選擇材料對笠原先生來說非常重要。一方面,有明確的面向被徹底追求,但形式上出現的往往是抽象的。
笠原:《OFFERING》中的雕塑是用古典材料製作的,但實際上沒有一個是我親手製作的,但我認為這是一個明確的答案。
小林:也就是說笠原先生就在那個地區嗎?
笠原:我想知道…但如果我再投入更多自己的創造力的話,那我就是在撒謊,我相信這個作品是我盡力表達自己的聲音的結果。
小林:我想這意味著事情需要以公平的方式與各種人建立關係。
笠原:是的。我想我有一種平衡感。
小林:我也是blanClass的一員,我正在對那些毫不猶豫地讓自己的作品獨立,或是輕易區分不同流派的人採取各種行動。畢竟藝術也是有系統的。
笠原:確實有一個問題,當我的名字作為作者的名字出現時,它就像一個單一的標籤,綁定了作品本身,我一直對此感到不舒服。儘管我提出了供奉雕塑的想法,但金屬車間的人和木工都努力製作它,並且照片中顯示的供奉盒和名字是我的某人製作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你對自己周圍的環境和工作的等同程度有強烈的認知。
小林:有些東西只有親眼所見才能理解,但由於各種原因以文獻的形式出現的情況和在藝術領域的確立方式並存,使得發表聲明成為可能我想它是連接到的。所以形狀有點複雜,像是色情形狀…
笠原:是的。我認為即使是最簡單的形式也是色情的。
《奉獻-瑪娜》
關於2014橫濱三年展的展覽
笠原:橫鳥2014的主會場是新光碼頭(新光碼頭展覽設施) ,不過我的作品也會在橫濱美術館展出。例如放在Michael Landy的《Art Bin》後面,Warhol的《Capital Painting》旁邊,Agnes Martin的作品前面,Felix Gonzalez-Torres的作品前面,但是放在前面展覽的目的是與其他作品進行一種合作,展覽的意義將從這些作品的連結中顯現出來。其結構是,在橫濱美術館看過展覽的人都會來到新光碼頭觀看紀錄片部分的攝影作品和其他雕塑。
小林:您的雕塑作品主要在橫濱美術館展出。
笠原: 新光碼頭也有一張,不過照片作品只有新光碼頭才有。其實總共有60張照片,但由於場地限制,這次只展出了40張。
小林:實際作品將在即將舉行的2014橫濱三年展上看到,所以我們暫時就這樣吧。今天非常感謝您。
笠原惠美子 HP:http: //www.emikokasahar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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